芒果体育周明终于抬起头，看了看卧室那四堵干燥的白墙。他把书合上，书脊发出一声沉闷的断裂声。“晴晴，别胡思乱想了，快睡吧。”

　　她没再说话，黑暗里，他只听到一种极细微的、像是纸张被反复揉搓又抚平的窸窣声，从她的枕头底下传来，一夜未停。

　　周一的傍晚，空气黏稠得像化不开的麦芽糖。周明下班回来，带回一股子室外的尘土和汽车尾气的混合味道。

　　他换鞋的时候，看到苏晴正光着脚站在客厅中央，盯着那盆快要死掉的龟背竹。叶子黄了一半，耷拉着，像是被人抽了筋骨。

　　“晴晴，我回来了。”周明把公文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，从一个纸袋里拿出一个盒子，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。”

　　苏晴慢慢转过身，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，眼神空洞地落在周明手里的盒子上。那是一个进口的护腰，周明托了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，据说材质透气，支撑力也好，对她这种腰伤初愈的人最有好处。

　　“医生说你现在还是要多注意，特别是做拉伸的时候，最好戴着。”周明一边说，一边拆开包装。护腰是米白色的，带着几根金属支撑条，看起来很专业。他走过去，想扶着苏晴的腰，帮她试戴一下。

　　他的手刚要碰到她的睡衣，苏晴像被针扎了一下，猛地向旁边侧过身子，躲开了他的触碰。动作幅度不大，但很坚决。

　　“不用了，”她的声音很低，像怕惊动什么东西，“我自己……已经买了一个新的。”

　　“新的？”周明愣了一下，手还悬在半空中，“什么时候买的？我怎么没看见。”

　　“就……前两天。”苏晴的眼神开始闪躲，不敢看他，“挺好用的，我放在瑜伽馆了，今天忘了带回来。”

　　周明盯着她看了几秒钟。她的睡衣是丝质的，很薄芒果体育，侧身的时候，能隐约看到她腰部的轮廓，那里并没有佩戴任何东西的痕迹。

　　他没说话，转身走向储物间芒果体育。储物间的门一打开，一股樟脑和旧物混合的霉味就涌了出来。他打开灯，在里面翻找起来。

　　运动器材、旧衣服、打包好的书籍……他把几个可能存放护具的箱子都翻了一遍，除了一个旧的、已经变形的瑜伽轮，什么都没有。

　　“嗯。”周明点点头，没再追问。他把那个新护腰重新放回盒子里，搁在了电视柜上，像一件与他们无关的陈列品。他走过去，摸了摸龟背竹枯黄的叶子，叶片干得像纸。“这盆花，该浇水了。”

　　那天晚上，他们吃饭的时候谁也没说话。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。周明给她夹了一块鱼，她默默地拨到碗边，一直到吃完饭，那块鱼还停留在原来的地方，冷了，像一块白色的石头。

　　周明在书房改一份建筑图纸，电脑屏幕的光照得他眼睛发酸。他起身去客厅倒水，经过阳台时，看到苏晴正站在那里打电话。

　　阳台的门只开了一道缝，她的身影被玻璃门切割得有些模糊。她背对着客厅，身体微微弓着，像一只受惊的虾。

　　她的声音压得极低，像在说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。周明端着水杯，脚步下意识地放慢了。一阵夜风从门缝里挤进来，送来了她断断续续的话语。

　　“……恢复情况……不是很好……”“……他不知道……不能让他知道……”“……我再想想办法……”

　　周明的心猛地一沉。他想再走近一点，听得更清楚一些，脚下的木地板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“咯吱”声。

　　阳台上的人影瞬间僵住了。苏晴几乎是立刻就挂断了电话，然后迅速转身。当她拉开阳台门走出来时，脸上已经挂上了一个标准的、无懈可击的笑容。

　　“哦，一个学员，”她一边说，一边走到饮水机旁，也接了一杯水，“问我下个月的课程安排。你知道的，就是那个总爱请假的李太太。”

　　周明“嗯”了一声，目光落在她的脸上。客厅的灯光很亮，他清楚地看到，她转身的时候，飞快地用手指抹了一下眼角。那个动作很小，很隐蔽，但没有逃过他的眼睛。她的眼眶有点红，像是刚哭过，又像是被风吹的。

　　“你也是。”苏晴端着水杯，从他身边走过，回了卧室。她的睡衣上带着一股阳台夜晚的凉气，还有一种……周明说不出来的，类似于雨后泥土的潮湿味道。

　　他站在原地，听着卧室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。他忽然觉得，这个他住了快十年的家，变得有些陌生了。空气里似乎漂浮着一些他看不见也抓不住的秘密，像灰尘一样，悄无声息地落在每一个角落。

　　那天周明醒得特别早，天刚蒙蒙亮。苏晴还在睡，呼吸很轻，侧着身子，像个孩子。周明下床，想把她踢开的被子拉上来盖好。他弯下腰，手指触到了她的枕头。

　　他心里一动，鬼使神差地，把手伸了过去。他轻轻抬起枕头的一角，一个密封的牛皮纸袋露了出来。袋子很厚实，封口处用胶带粘得严严实实。

　　周明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他捏住纸袋的一角，想把它抽出来。那是什么？是她最近反常的原因吗？是那个神秘电话的后续吗？无数个念头在他脑子里乱窜。

　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，正坐在床上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，或者说，盯着他手里的那个纸袋。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恐惧，像一只被猎人堵在洞口的小兽。

　　“没什么！”苏晴几乎是吼出来的。她一把抢过那个牛皮纸袋，紧紧地抱在怀里，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。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，喘着气说：“就是……就是几件旧的瑜伽服，我想拿去送人。”

　　旧瑜伽服需要用牛皮纸袋密封起来吗？周明心里充满了疑惑，但他看着苏晴那副惊弓之鸟的样子，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。他怕再问下去，会把她刺激得更厉害。

　　苏晴没有给他再问的机会。她抱着那个纸袋，跳下床，拉开衣柜门，把它塞进了衣柜最深处，藏在一堆冬天的厚重衣物后面。做完这一切，她才像是松了一口气，靠在衣柜上，脸色苍白。

　　周明站在床边，看着紧闭的衣柜门，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。他觉得苏晴正在离他越来越远，他们之间隔着一扇门，一通电话，一个牛皮纸袋。他想推开那扇门，却又怕看到门后自己无法承受的景象。

　　整个周末的气氛都压抑到了极点。他们几乎不说话，各自做着自己的事。周明在书房看图纸，苏晴在客厅的瑜伽垫上做一些简单的拉伸。阳光从窗外照进来，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，却照不进他们心里的阴影。

　　阳光很好，甚至有些刺眼。苏晴正在客厅整理她的瑜伽垫，她弯下腰，想把垫子卷起来。就在她弯腰的一瞬间，她的身体突然僵住了。

　　周明正在厨房磨咖啡豆，磨豆机发出“嗡嗡”的声响。他听到客厅里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，声音很小，但足够让他停下手中的动作。

　　他从厨房探出头，看到苏晴正单手扶着腰，另一只手撑着地板，身体维持着一个极其痛苦的姿势。她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，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。

　　苏晴咬着下唇，嘴唇被她咬得发白。她点了点头，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，黏在皮肤上，看起来狼狈又脆弱。

　　周明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。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丝痛苦的抽气声。

　　“别！”苏晴一把拉住他的手。她的手很凉，也很用力。“老毛病了……不用去医院。”

　　苏晴摇了摇头。她靠在沙发上，缓了好一会儿，脸色才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。她抬起头，看着周明，眼神里是周明从未见过的依赖和恳求。

　　“周明，”她轻声说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你……你帮我按按吧。就像以前医生教你的那样，按按腰背……可能会好一点。”

　　周明看着她芒果体育。这是这几个星期以来，她第一次主动向他求助。他没有丝毫犹豫，立刻点了点头。

　　卧室的窗帘拉着，只留下一道缝隙，光线从那里挤进来，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明亮的轨迹，可以看到无数微小的尘埃在其中飞舞。

　　周明让苏晴趴在床上，脸朝下埋在柔软的枕头里。他去卫生间洗了手，又拿来了按摩油。他倒了一些油在手心，搓热了，然后轻轻地放在苏晴的后腰上。

　　他的指尖触到她皮肤的一瞬间，苏晴的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下，但很快又放松下来。

　　周明的手法很专业。苏晴受伤住院那段时间，他特意跟康复科的医生学了全套的按摩手法。哪里是穴位，哪里是筋络，用多大的力道，他都记得一清二楚。他的手指温暖而有力，带着按摩油的滑润，在她的腰背上缓缓地移动，推、拿、按、揉。

　　房间里很安静，只有他手掌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，以及苏晴压抑在枕头里的芒果体育、时轻时重的呼吸声。

　　他的指尖划过一道浅浅的疤痕。那是三个月前，她摔倒时手术留下的。那时候，她也是这样趴在病床上，他也是这样给她按摩。可那个时候的苏晴，还会笑着跟他开玩笑，说只是小伤，让他别担心，说自己是瑜伽教练，身体柔韧性好，恢复起来快得很。

　　周明想起她刚出院那会儿，晚上疼得睡不着，却从来不吭声，只是一个人睁着眼睛看天花板。要不是他半夜起来喝水，发现她身体绷得像块石头，他根本不知道她那么难受。

　　他的动作越发轻柔，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心疼。他多希望自己的手能有魔力，能抚平她所有的伤痛，无论是身体上的，还是心里的。

　　周明便集中火力，用指腹在那一小块区域打着圈，力道由轻到重，再由重到轻。他能感觉到，她紧绷的肌肉在他的按摩下，正在一点一点地放松，舒展开来。

　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空气中弥漫着按摩油的薰衣草香味，混合着苏晴身上淡淡的体香。这种近乎原始的、纯粹的身体接触，让周明产生了一种错觉，仿佛他们之间那些无形的隔阂，正在这沉默的十五分钟里，被一点点揉碎、化解。

　　她的手像一把铁钳，死死地扣住了他的手腕。她的手指冰凉，却异常用力，用力到指节都因为充血而泛白。周明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自己的皮肤里。

　　但他失败了。苏晴抓得更紧了，那力道不像是求救芒果体育，更像是一种绝望的挣扎。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，原本在他手下已经放松的背部肌肉，瞬间又绷得像一块坚硬的木板。

　　她的脸深深地埋在枕头里，他只能看到她剧烈起伏的后背，和因为用力而不住颤抖的肩膀。

　　他迟疑着，手腕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放松。他能感觉到她的颤抖，正通过他们紧紧相连的手，传递到他的身体里。

　　紧接着，她说了下一句话。那句话像一颗子弹，精准地击中了周明的大脑，让他的思维瞬间一片空白。